大家好,我是马丁韩庄。
今天讲的案子是关于一个来自加拿大小镇的美女,死在了登上世界之巅之前。

1980年8月15日,休·海夫纳[1]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,对方介绍自己是西洛杉矶的警察。
“我想通知您,多萝西·斯特拉滕(Dorothy Stratten)死了。”
海夫纳一开始以为这是个恶作剧,立刻挂断了电话。直到对方第二次打来,他问清楚了对方的警官证号,确认了这不是个玩笑,才怅然放下了电话。
下午他的代理替他发布了一篇官方哀悼信,信中一本正经地写道:“她的离去让《花花公子》[2]大家庭失去了一位非常特别的成员。”
但这干巴巴的语言远不足以表达他的震惊与失落,也无从描绘多萝西脸部被霰弹击中后的惨状,以及她的死对《花花公子》帝国产生的巨大冲击[4]。
作为《花花公子》杂志的创始人,海夫纳虽然拥有声名和财富,却始终难以真正打入好莱坞的艺术核心。人们愿意围绕在他身边,参加他的派对,享受他的美女和香槟,但在内心深处,他们始终把他视作一个肤浅的美色制造机,没有人真的打心底尊重他。
他的创刊号封面人物是玛丽莲·梦露,在那之后,他捧出来无数金发性感美女,可她们只是美丽的符号,没有一个能成为真正意义上与梦露可以媲美的“超级女明星”[3]。
直到多萝西横空出世,她差一点就是第二个梦露,整个《花花公子》帝国都以为她会成为他们有史以来最耀眼的女星,她是他当时离“明星制造者”这个身份最近的一次尝试和希望。
然而这个希望也破灭了,而且破灭得如此惨烈。

多萝西的生命中,有三个重要的男人。改变她命运的那个男人名叫保罗·斯奈德。
保罗也是加拿大人,在温哥华东区长大。他从小父母离异,七年级的时候就从学校辍学,开始自谋生路。
一开始他找的都是推销员的工作,而且以他能言善道的性格,做得其实还不错。但这种工作太累来钱又慢,完全跟不上他对女人和金钱的渴望。
于是他开始健身,同时把头发和胡子修剪得一丝不苟,慢慢地培养出自己的“男人魅力”。然后他穿上貂皮大衣,开着租来的豪车,脖子上戴着镶嵌着宝石的大项链,似有若无地露出结实的胸肌,开始频繁出现在各个夜店中。
因为有着几分帅气,脑子又很灵活,保罗很快成为夜店里非常活跃的皮条客,手里有了一批客户。
可是当皮条客赚的钱,还是不够维持他豪奢的生活方式,于是他跑去借了一笔高利贷,结果当他还不起欠款的时候,被讨债的黑帮直接倒吊在酒店的30层楼上,差点吓破了胆。
在侥幸保下一条命后,他不得不离开温哥华,逃到了美国洛杉矶。
保罗用偷偷带出来的钱买了辆金色的凯迪拉克,又从夜店招揽了一批年轻漂亮的姑娘,把她们打扮成时髦性感的模样。
但因为在美国缺乏根基,他很难打开局面收获有钱有地位的客户。最后不得不又回到了温哥华。
而这一次,他遇到了多萝西。

那个时候她叫多萝西·霍赫斯特拉滕(Dorothy Hoogstraten),她出生于一个荷兰移民家庭,是三个孩子中的老大。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离家出走,因为家里孩子多,条件不够好,她整个高中都在一家Dairy Queen快餐店打工,帮助妈妈补贴家用。
多萝西长得明眸皓齿,拥有天生的金发和修长丰满的身材,但她没有钱打扮自己,也从来都不知道有钱的生活是什么滋味。
虽然还未年满18岁,笑容还带着少女的羞涩,多萝西的身体已经发育成熟,举止身姿都流露出一种成熟的风韵,只有当她开口说话时,还像个天真单纯的孩子。
1978年初的一个晚上,保罗和朋友从夜店出来,走进附近的快餐店。在无聊等餐的时候,他的目光被柜台后的高个少女吸引住了。
他着迷地看了一会儿,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,忍不住对朋友喃喃说道,“我要发了。”
他通过另一个女招待要到了多萝西的电话号码,然后对她展开了猛烈的追求攻势。
保罗比多萝西年长9岁,而且已经在社会上混迹多年。要搞定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穷人家少女,真是再容易不过了。
他给她买成箱的漂亮衣服,高奢品牌的鞋子,甚至送了一枚镶满钻石的戒指。他还邀请她搬到了自己的豪华公寓,给她做晚饭,吃饭的时候点上浪漫的蜡烛,再来一杯为她特别调制的热托迪酒,微醺的时候再为她拨响吉他弦,唱一曲温柔的情歌。
保罗给了她从小就渴求的成熟男人的爱和体贴,他发自内心的赞美她美丽动人,在保罗之前,多萝西只交往过一个同龄的男友,从他那里获得的经济关照和情绪价值,与保罗相比,可以说是天壤之别。
多萝西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美,第一次知道自己也值得过好日子。
她在玫瑰色的巨大温柔网里彻底沦陷。

保罗非常明白多萝西的价值。
这个时候他的手下管理着一些脱衣舞娘和妓女,其中包括一些没有混出头的玩伴,无论是出于对多萝西的爱,还是出于对她的占有欲,保罗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稚嫩单纯的多萝西。
他不许她去夜店,更加严格控制她,不让她接触任何毒品。
直到陪她参加了毕业舞会之后,他给她买了件荷叶边的白色礼服,请来了一个名叫乌韦·迈耶的专业摄影师,拍摄了她的第一张职业肖像照。
在拍摄的时候,迈耶教她该如何抬起下巴,如何递出眼神,如何用微笑恰到好处地露出牙齿。他们合作得很愉快。
大概一个月后,保罗再次请来了迈耶,这次他让迈耶来给多萝西拍一套裸照。
迈耶随身带来了一个化妆师,两个人埋头给多萝西上了妆,做好了头发,然后让她脱掉衣服。
多萝西的身体堪称完美,而且因为她与迈耶已经熟识,在他的面前也比较能放开。她告诉迈耶,“需要我做什么,随你的意。”
但是保罗纠结之后,带着多萝西又找到了另一个摄影师。
这个摄影师与《花花公子》杂志有合作关系,这一年《花花公子》正在为创刊25周年挑选年度玩伴模特(Playmate of the year)[5],夺冠的年度模特不仅仅会上杂志的封面,还会在杂志中缝有大开幅的跨页彩色独照。
一开始这个摄影师不愿意给多萝西拍照,因为她还没有年满18尚未成年,必须得父母或者监护人签字才可以。
多萝西犹豫再三,说服了妈妈给她签字。然后保罗把这套照片寄给了《花花公子》,摄影师因此拿到了1000美元的“星探感谢费”。
收到照片后,《花花公子》的主编拨通了保罗的电话,“我希望你立刻送她来美国,就坐最快的一班飞机。”
这是多萝西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老家,第一次乘坐飞机。

虽然《花花公子》美女如云,多萝西在她们中间还是大放异彩。第一次参加选美,就闯过了一轮又一轮的淘汰,最后进入了总决赛。
在最后她输给了坎迪·洛文[6]没能当上25周年纪念的年度兔女郎玩伴,但她被评选为1979年的8月兔女郎玩伴,登上了杂志中页的大幅彩照。
这本杂志在当年售价2美元。
在得知多萝西入选后,保罗立刻飞到洛杉矶,向多萝西求了婚。
多萝西兴高采烈地答应了求婚,但两人并没有立刻就举办婚礼,而是租了间公寓,临时安了个家。
这个时候保罗没有正式工作,在他的想象中多萝西应该立刻收到目不暇接的合同,被巨额财富淹没。问题在于,他和多萝西都是加拿大人,虽然看起来美国跟加拿大好得像穿一条裤子一样,加拿大人在美国还是需要合法身份才能找工作的。
因为看好多萝西,海夫纳亲自出面为她办理了临时工作签证,多萝西从而可以在花花公子俱乐部担任兔女郎,但因为她才只有18岁,不满合法饮酒的年龄,她甚至不能给客人上酒。
其他的许多花花公子的美女多少都有点瑕疵,要么是需要做点整容微调,要么需要隆胸垫屁股,而多萝西几乎什么都不用做,任何调整都是多余的。
她唯一需要改变的就是要换个洋气的发型,还有起个好记的名字。这个时候她把名字改成了多萝西·斯特拉滕(Dorothy Stratten)。
大多《花花公子》捧出来的美女都只能停留在硬照上,她们在杂志上光芒万丈美得令人挪不开眼睛,可是一到屏幕上,就成了僵硬笨拙的花瓶。
但多萝西不是,她几乎是为摄像头而生的尤物,性感却不失娇媚,成熟中却依然带着一点纯真。最关键的是,她不是纸面美人。
她在《美国马拉松》里扮演了一个火辣挑逗的女配角,在《滑板小镇》里施展自己从小就擅长的滑冰技术,出演一个冰上高手;后来又在《银河女侠》里扮演了身手出众的女机器人[7]。
《花花公子》的高层们都认为他们捡到宝了,她是世间难得的珍品,可以说前途无量。

唯一的问题是,保罗有些跟不上她的步伐。
他没法打入她的圈子,只能在自己熟悉的“领域”发展。于是他捡起来过去的老本行,开始在夜店当皮条客,不仅帮忙拉脱衣舞娘,甚至开始包括性感牛郎,他还办过所谓的“湿内衣”模特大赛。但无论他怎么扑腾,都没有掀起什么水花。
更糟糕的是,他本来想借多萝西的东风混进《花花公子》的圈子,而且也的确跟着她一起出席了好几次宴会。可是每个人都讨厌他。
他又趾高气昂,可是又脱不掉身上的小家子气。到了海夫纳的庄园里,见到成群结队的金发美女,他的眼睛都直了。即使他身边就是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,他居然还是利用各种机会跟宴会里的其他女人鬼混。直到有一次他被抓个正着。
海夫纳宣布他是不受欢迎的人,把他赶出了庄园,而且明说了,以后除非是多萝西带着,他再也不能踏入庄园一步。
保罗意识到,他最大的投资还是多萝西。所以他不断催促她尽快正式结婚。
最终1979年6月1日,在多萝西19岁半的时候,他们在拉斯维加斯正式注册结婚,但没有举办婚礼。
婚礼照片上,两人露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欣喜笑容
但结婚这样的喜事,对冉冉上升的女明星来说,却不是件好事。按照公司的规定,多萝西必须隐瞒自己已婚的身份。
而且这时《花花公子》公司已经全盘接手了多萝西的管理。海夫纳给她安排了一个职业经纪人和一个基金经理。所以虽然结了婚,保罗却同时失去了对她事业和金钱上的控制权。
接着多萝西在一个“《花花公子》轮滑迪斯科与睡衣派对[8]”的经典电视狂欢秀中露面。这个节目是海夫纳一手打造,专门邀请一些名人嘉宾,再加上穿着三点式的美女们,载歌载舞玩游戏。
这是多萝西第一次引起公众注意,那之后不久,她就被选中成为1980年年度模特玩伴。并且登上了六月份的封面[9]。
这个时候《花花公子》杂志已经涨到了2.3美元。多萝西在杂志的中缝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大开张的跨页照片。
同一本杂志中还有一张极其诱惑的色情照,她的纯真与情欲在这些图片中被表现得淋漓尽致。
有传言说,头一年多萝西之所以输给洛文,是因为她年龄太小,而洛文更成熟。现在海夫纳把年度玩伴的荣誉给她,显然是相当看好她,准备上资源大捧了。

接下来多萝西主演了自己人生中第一部担任女主角的电影《Autumn Born》[10],这是一部加拿大导演出品的B级片。
影片讲述一个17岁的富家少女在成为孤儿后被叔叔绑架,然后被百般折磨虐待的故事。影评家毫不客气地说,“这是一部从任何角度看都臭不可闻的电影。”
这部影片和后来她担纲的《银河女侠》收到的评价都不怎么样,虽然故事类型不同,一个是涉及性虐囚禁的色情片,一个是低成本科幻恶搞片,但导演选择她做主演的原因都很一致:她的过人美艳。粉丝们的评价是:“她美得令人窒息。”
所以有没有演技并不重要。
可是要考虑到,此时的多萝西才出道不到一年的时间,就已经开始担任女主角,可以说是火箭式上升了。
有记者问过她,如何看待自己需要拍摄性感裸露的照片和镜头,多萝西非常官方地回答说,“是的,那些是裸体,但就像古典油画里的那些裸体一样,是艺术,而不是用来让人产生幻想的。”
显然《花花公子》的老板不这么看。多萝西是他的摇钱树,《花花公子》的定位就是迎合男人的性幻想。她后来为《花花公子》拍摄了很多硬照,尺度大到令人难以想象。
但也不得不承认,在《花花公子》摄影师的镜头下,那些色情照片中的她真的美得夺魂摄魄,远比平时日常生活照中更为生动漂亮。只是你很难看出来,那其实还是个19岁刚成年的女孩儿。

在多萝西拍片的时候,保罗在忙着找房子。因为他们之前的房子要涨租。
保罗催促多萝西向《花花公子》要20万美元买房子,这样他们不仅有自己的地方住,还是一笔不错的投资。他找了不少的房子给多萝西看,但她总是不置可否。
最后保罗联系了在《花花公子》俱乐部认识的一个医生,决定两家一起合租一幢两层楼的房子。
想想明星在出名前,也是跟普通人一样,得跟人合租啊。不过没关系,很快多萝西就鸟枪换炮了。
保罗也是这么想的。他觉得多萝西很快就会出名,他们正在飞向月亮的火箭上。而且他对他们即将付出的代价心里也有所准备。
据说保罗曾经认真地指点过多萝西,要想成名必须要学会自制。不要过度饮酒和抽烟,不要吸毒,这些会损坏她的美貌。另外还要特别小心那些对她垂涎欲滴的男人,除非跟他们睡觉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。比如海夫纳。
而海夫纳只是保罗帮多萝西列出来的可睡名单上的一员。
但她最终到底有没有跟海夫纳上床,外人不得而知。因为海夫纳有个原则--他从不强迫女人。因为他足够有钱啊[12]。
多萝西并不喜欢成为围绕在海夫纳身边的肉弹之一,她挺看不起那些女人。很快大家都觉得她有可能成为一个电影明星,于是包括海夫纳和她自己,都下意识地改变了她的事业定位。
这时多萝西迎来了她的人生转折。1980年1月的时候,她收到了一个片约。

多萝西在10月的一次舞会上第一次认识了导演彼得·博格丹诺维奇[11]。
41岁的彼得被认为是20世纪70年代“新好莱坞”(New Hollywood)运动的代表人物之一,他拍摄的《最后一场电影》(The Last Picture Show, 1971)曾经一举获得8项奥斯卡提名。另一部公路片《纸月亮》(Paper Moon, 1973)捧红了小童星塔图姆·奥尼尔,她获得奥斯卡最佳女配角,是奥斯卡历史上年龄最小的获奖者。
彼得当时在策划一部名叫《他们都笑了》[13](They All Laughed, 1981)的爱情喜剧,影片的第一女主角是当时已经不年轻的奥黛丽·赫本。
而他还需要找一个女配角,这个女配角要漂亮优雅,够性感又有一点天真。一个私家侦探受雇对她展开调查,却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,两人最终陷入爱河。
而多萝西就是扮演这个角色的最佳人选,最后影片定于1980年3月在纽约开机。
保罗本想跟着多萝西一起去拍摄现场,毕竟他曾经是她的经纪人,现在又是她的丈夫,但是多萝西已经开始有些受不了他的控制,就找理由拒绝了他的陪伴。
1980年初多萝西的20岁生日宴会
他们俩这个时候其实已经处于一种非常微妙的状态:多萝西的事业在腾飞,保罗又开心又紧张。他担心自己会失去对她的控制,担心她一飞冲天后把自己抛下。
多萝西身边的人都在劝她及早止损,因为保罗人品不行,又没有事业,花钱倒是挺在行。毫无疑问他会成为她上升的累赘。
但是多萝西觉得自己很难挣脱保罗的影响--她欠他的。而且她现在已经嫁给了他,两人之间有了正式的婚姻关系作为约束。
她也觉得受不了保罗令人窒息的控制欲,不断要求他给自己多一点空间和自由。而且她也开始警惕他给自己添加更多的枷锁,比如买房子,她不同意买房主要就是怕两人之间又多一层羁绊。
而这次去纽约拍戏是难得一次摆脱保罗步步紧逼的机会,她告诉保罗说,导演明确规定了这是一次封闭拍摄,无关的人压根不许靠近。
保罗悻悻地接受了现实。但是为了表现自己对妻子的爱,他借来了同屋医生的劳斯莱斯豪车,一路炫耀地把多萝西送到洛杉矶机场,看着她上了飞机。
此时他并没有想到,这就是失去她的开始。